這位“黑暗攝影師“用陰影塑造高級影像

2020-05-13 10:42 發(fā)布

弗雷德里克·埃爾姆斯(Frederick Elmes，ASC)，1946年出生于美國新澤西州。在AFI(美國電影學會)學習時，埃爾姆斯與同窗好友大衛(wèi)·林奇建立了長久的合作關(guān)系。他是一位富有獨立精神的電影攝影師，一直活躍在獨立電影創(chuàng)作領(lǐng)域，多次獲好萊塢獨立精神獎。

維爾姆斯與大衛(wèi)·林奇合作《橡皮頭》

埃爾姆斯通過在羅切斯特理工學院學習圖片攝影，開始了他的職業(yè)生涯。隨后他去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就讀，后來又轉(zhuǎn)到洛杉磯，在美國電影學會(American Film Institute)完成了學業(yè)。在那里，他開始了與同學大衛(wèi)·林奇的合作，拍攝了《橡皮頭》。這是一部驚悚的、令人困惑的短片，后來擴充成長片，并且成了邪典電影的經(jīng)典之作。

埃爾姆斯敘述道：“《橡皮頭》的跨度有四年，主要在晚上拍攝。演職人員總共只有幾個人，但每個人都盡心盡力參與。我們都沒有什么錢，但我們有的是時間，于是我們堅持了下來。當然，這種方式是不可能用在大制作上的。”

《橡皮頭》海報

埃爾姆斯初嘗專業(yè)級別的攝制規(guī)模是在拍攝《謀殺地下老板》和《首演之夜》時，合作者是獨立電影的先鋒——約翰·卡薩維茨。“它們都是小制作，”他回憶說，“但是比我之前參與過的任何片子都要大。卡薩維茨對擺放機位有一種神奇的理解力，他總是能找到一個有力的觀察點，在那里最能表現(xiàn)場景的戲劇性。從他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。”

埃爾姆斯喜歡把電影攝影比作配樂。他認為，音樂和照明“都服務(wù)于故事，并且都能引起觀眾十分直接的情緒反應(yīng)。照明是和情感相關(guān)聯(lián)的。無論是在電影里，還是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每當我觀看一個場景，我的情感都會受到照明氣氛的影響。它對我就是有這樣的作用。”

“做一個好的電影攝影師、作曲家或者導演的訣竅，就包括知道用什么手段，以及何時用。有時我覺得攝影應(yīng)該節(jié)制，讓音樂來操控情緒；而在其他情況下，就不關(guān)音樂什么事，畫面會以某種方式給觀眾帶來一段情緒上的旅行。”

《謀殺地下老板》海報，導演約翰·卡薩維茨

埃爾姆斯進一步分析了這種相似性：“我的目標是盡我所能模擬音樂所起的作用，主動出擊影響觀眾。電影攝影某種程度上擔負了我們所拍攝內(nèi)容的實體層面——例如，一個人穿過一扇門然后停住。

將電影攝影提升到情感高度，需要憑借有趣的用光方式。我想我們創(chuàng)造的畫面的不同元素——色彩、節(jié)奏、明暗區(qū)域——能把觀眾推向一個情感的領(lǐng)域，激起一些情緒，因為你已經(jīng)超越了最基礎(chǔ)的層面，不再僅僅是拍一個人穿過一扇門。”

“這個解釋起來很難，但是你確實可以把畫面帶到一個略微不同的層面，讓觀眾看到你所看到的。這就是黑暗對我的一部分吸引力，它保留了一些東西沒有說，允許你展現(xiàn)特定元素，同時又不必把整個故事和盤托出。當我們在銀幕上創(chuàng)造出一個近乎深奧的畫面，它就能夠像音樂一樣席卷觀眾，影響他們的情感。”

《首演之夜》海報

埃爾姆斯的標志之一是和獨立電影導演的緊密聯(lián)系，當被問及這一點，他回答說他“深受那些對拍電影充滿激情的人吸引”，“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合作過的大部分導演，都是最純粹意義上的電影作者，因為他們對整個過程都很關(guān)心。他們不僅指導演員，指導作曲家、服裝設(shè)計師，還有我。他們激情迸發(fā)地關(guān)心電影的任何一個元素，從頭到尾。”

為了說明這一點，埃爾姆斯回憶起早年與兩位才華橫溢的導演的合作。“我是拍攝大衛(wèi)·林奇的《橡皮頭》起步的，他是一個非常有天賦且獨一無二的電影創(chuàng)作者。《橡皮頭》拍到一半的時候，我們不得不中止拍攝，因為資金一度周轉(zhuǎn)不過來。于是我抽身去和約翰·卡薩維茨拍攝了《謀殺地下老板》，他是另一個非常發(fā)奮的導演。

《謀殺地下老板》劇照

“我會說卡薩維茨的風格跟林奇比起來，差不多正好是兩個極端，但是他們的共同點是，都很在意要把影片變成次情感上的經(jīng)歷。他們也都要求嚴格按照自己的方式拍電影，否則索性不拍。

我很幸運能夠和這些導演相識和合作，因為他們的激情使我受益匪淺。當你和林奇或者卡薩維茨共事時，你會沉浸到他們的思考方式中，而當你進入了他們的世界，別的看待事物的方式就不存在了。他們是非常強勢的人。”

作為這種激情“洗腦”的例子，埃爾姆斯回想起吉姆·賈木許在《地球之夜》歐洲部分的字幕上所做的工作。“對于字幕翻譯，吉姆極其講究。我從來沒有看到有誰如此在意字幕，一定要把字幕的節(jié)奏和時機控制得恰到好處。這絕對令人稱奇，竟有人會如此專注地要讓觀影體驗變得完美無瑕。我真的很佩服這一點。”

埃爾姆斯與賈木許

埃爾姆斯提到了他跟導演李安一次成熟、圓滿的合作——《冰風暴》。“我們從嘗試找到共同的視覺參考開始，一起看畫冊，并以此作為出發(fā)點。起初比較困難，因為李安是一個寡言的人，又來自不同的文化環(huán)境。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必須仔細地挖掘他的想法，才能理清細節(jié)。最終，我認為我們拍攝了一部非常強大又很節(jié)制的電影，它關(guān)注的是困境中的人。”

“《冰風暴》是一部以人物為重的影片，動作戲很少。我們竭盡所能在視覺上——尤其是通過色彩——來提升觀眾對困境的體驗，但同時我們也盡量在這一點上做得十分輕柔和微妙。我認為這部電影很有力量，它的視覺風格令我很滿意。”

李安與埃爾姆斯在《與魔鬼共騎》片場

在拍攝時，埃爾姆斯會努力給導演提供更多視覺上的替代方案，以提升場景的感染力。“有時，”他指出，“導演們并不能明確地表達出他們想要什么，而我覺得從他們嘴里把話套出來是我的工作。

例如，我可能會對導演說，‘我知道這是一場情感細膩的戲，你想要在銀幕上看到真實的人物，但會不會我們給觀眾展示得太多了？換一種方式會不會更好？可能用剪影或者大特寫是捕捉這場戲的情緒的正確方式，這樣我們可以知道人物在做什么，聽到他們說的話，但又不會看到他們臉上的所有細節(jié)。’”

埃爾姆斯只要和一個導演合作過多次，他主動發(fā)起對話的動機就會減少。他提到有過三次合作的大衛(wèi)·林奇，以兩人的關(guān)系為例：“在合作第一部電影之后，我們的關(guān)系更牢固了，于是我們不必過多交流。一旦更親近地了解了一個人，美妙之處在于，他不需要開口，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。我們中的一個可能會指著某處，隨便咕噥了幾句，另一個就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。那是件樂事。”

埃爾姆斯與李安探討《綠巨人》，2003

當被問及是否想過要在導演界一試身手，埃爾姆斯回答說，“我一直被導演工作所吸引，但這是世界上最艱難的工作之一。導演們極其辛苦，他們比我睡得少。我的工作更輕松，更有趣。我做的事情能產(chǎn)生魔法，這是我享受的部分。”

對埃爾姆斯來說，這份理想工作除了場景布光，還包括操縱攝影機。“我很享受掌機，第一時間透過鏡頭看到影片是了不起的體驗。只要有可能我都會自己掌機，但是如果不允許，我會妥協(xié)，找一個我喜歡并且能夠信賴的掌機員。”

即便不親自掌機，埃爾姆斯在現(xiàn)場也會極其留意演員。“在排練時，你能感覺到這場戲能否順利展開。跟演員有關(guān)的一切都很重要：他們站立的方式、他們的姿態(tài)，甚至是一個點頭。”

埃爾姆斯與《綠巨人》演員詹妮弗·康納利

埃爾姆斯說，電影攝影師在現(xiàn)場時必須時常重新評估畫面。“你必須停下來觀看這個場景，透過取景器來真正地審視它。你要用眼睛、憑本能和經(jīng)驗來判斷。所謂經(jīng)驗，是指所有以前試過并在看過樣片后證明有效的方法。

光線的質(zhì)感確實決定了攝影的情緒，我總是在開始時對自己說這句話：‘考慮到整個故事的上下文，這個場景要求的是這種類型的感覺。’然后我會構(gòu)思怎樣呈現(xiàn)那種感覺。”

對埃爾姆斯來說，“感覺”光線的能力是來自內(nèi)心的。“我完全信任我的情感。進入場景之前你必須明確你想要做什么。你應(yīng)當有一個計劃，但是隨后你需要透過取景器查看結(jié)果，以確定是否達到了目標。

當我說‘坐下來，看一眼’時，我的意思是全盤接收眼前所見，忘掉你剛剛給它打了光，或者設(shè)計了一個這樣的攝影機運動。在你透過取景器觀看時，必須要能夠說出，‘還沒有出效果，還沒做到位，這里我還需要點什么，要做點什么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感覺？’”

賈木許《地球之夜》劇照

盡管電影攝影師經(jīng)常遇到雷同的攝影方案，埃爾姆斯仍堅持說，在照明上沒有任何重復(fù)性勞動。“沒有什么公式。一些特定類型的場景我拍過很多很多次，但我盡量每次都給它們注入一些新的東西。

即便我在兩個不同的場合用了相同的方式來照明，每個場景的演員、布景、色彩和情緒也都會呈現(xiàn)出不一樣的東西。每次你透過攝影機看，都會產(chǎn)生魔法。我的工作是每一次都要產(chǎn)生魔法——不是說每部電影里一次，而是在我每次開機時都要產(chǎn)生魔法。”

作為過來人，埃爾姆斯在總結(jié)中向想要成為電影攝影師的人提出了建議：“無論何時，只要可能，一定要拍你喜歡的電影，因為你在這些影片上會發(fā)揮得最好。可能獲得的酬勞不多，或者根本就沒有，但如果你投身一部影片是因為喜愛這個故事，或是覺得能從中獲益，你將會發(fā)揮出最佳狀態(tài)。

電影攝影的工作需要吃苦，但它也是一件真正的樂事。對我來說，電影攝影的工作意味著參與到講故事的過程中；對其他人來說，它可能有不同的含義。重要的是你需要投身其中。你應(yīng)該由衷地想做這件事。”

李安《冰風暴》劇照

弗雷德里克·埃爾姆斯拍攝過一些最優(yōu)秀也最令人焦躁不安的美國獨立電影。尤為值得一提的是他與導演約翰·卡薩維茨合作的令人難忘的《謀殺地下老板》和《首演之夜》，大衛(wèi)·林奇的《橡皮頭》《藍絲絨》和《我心狂野》，蒂姆·亨特的《大河邊緣》，吉姆·賈木許的《地球之夜》，以及李安的《冰風暴》。據(jù)說埃爾姆斯參與過的影片中有許多在歐洲比在美國更受歡迎。《我心狂野》和《冰風暴》都入選了戛納電影節(jié)，前者獲得了享有盛名的金棕櫚獎。

盡管埃爾姆斯不愿被定性為一個“黑暗”的電影攝影師，但他的許多作品都展現(xiàn)出了由精心布置的陰影構(gòu)成的世界，畫面里彌漫著禁忌的氣息。他沉思著說，“如果在房間的一角有一個影子，我看不到里面的細節(jié)，這會讓我開始遐想，開始疑惑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東西，或者是否有人正在窺視……”